失去亲人后的虚无,最好的疗愈是觉知当下
世界跟人生的荒诞,常随着一场重大变故,径直撞击入心灵,覆盖原来的路径,重置一个人的生活系统。在无边无际的无意义感中,生命的自洽需要直面荒诞的勇气,与把自己重新一片一片拼贴的寻找之旅。本期“灵魂频道”邀请了“自我进化论”主播颜晓静前来串台,以及飞行嘉宾“归丛”创始人高古奇,他们在相近的时间里,经历了相似的人生境遇与自我疗愈的方式,又在前行中选择不了同的分支。
颜晓静的人生转变发生于亲人离世之时,2019年,没有任何先兆的,晓静父亲突发脑溢血离开人世,这突然的变故带给她巨大的冲击,经历了几个月的失眠和抑郁情绪,工作也暂停了下来。几个月后,当颜晓静再回到公司,再一次面对商业咨询的项目,她坐在办公室里,一个问题跳到身体里:这一切有什么意义?
此前晓静的生活节奏一直在一种非常繁忙的状态,2017年大学毕业后,她从西安去往上海工作,加入了麦肯锡做咨询顾问。以前工作的内容对于她来说有意思也有意义,可以帮助客户成长,自己也有所收获,然而这时,巨大的无意义感占据了她。
她开始问自己:“此次此刻,什么对我来说更有意义一些?”晓静尝试了一些自我疗愈的方式,但她发现在城市里很难修复自己,“总有一种飘在那个地方,没有根的感觉。”
(图片来自Paul Cupido)
2021年她离开上海,开始了一段旅居的生活,在中国各个地方走了两三圈,当她第一次到大理,就被这里的人和阳光触动,此后一次又一次的回到大理,最后选择留在大理生活。在自然气息浓厚的地方,人放松下来,睡眠和心情都比较好。
颜晓静旅居生活日常
“如果把人生看做一部戏剧的话,在那个时间点,是戏剧冲突最激烈的时候,这个戏剧冲突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转变”,颜晓静这样说。在相近的时间点上,高古奇同样经历了亲人的离世和事业的变动,此后他自驾徒步去了很多地方,走入深山高原之中。2019年高古奇页开始路亚溪流钓,溯溪走入山林深处,“钓鱼是非常真实的,很孤独的面对大自然的方式”。2020年,在夏特古道七天的徒步经历,让他感觉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场景,这种震撼可以让人忘掉和看淡很多东西。
在人世间遭受无常的痛苦,人常常天然的想要回到自然中去,投入一种更为宏大的力量之中。高古奇形容这是一种全息的感受:“当我在那个壮丽的场景中,这和通过屏幕看到的感受完全不同,你可以想象比imax还要大万倍的场景感,加上空气的感觉,风的声音,包括你呼吸的急促,都特别震撼”。
高古奇夏特古道徒步
颜晓静回忆自己选择去往自然中,跟从小的自然体验有关,年少时她就曾徒步重装穿越秦岭,很喜欢去山里。而父亲走后她才又意识到,父亲其实也是特别热爱旅行的人,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,更多的还是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的事务上,并没有那么多时间,真正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情。晓静觉得这是父亲此生一个很大的遗憾,她的旅行因此增加了一种情感——带着爸爸未完成的心愿去见更多壮丽河山。
颜晓静与父亲旅行的合影
旅居途中风景
高古奇近来回忆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东西,也发觉自己喜欢大自然完全是受父亲影响,很小的时候,父亲就带自己去河里捞鱼,也经常开车带自己上山。在一次云南白马雪山里,看着雪山融化的溪流通过壮丽的山石汇聚到峡谷的河流中,高古奇哭了,“当时不知道为什么,后来觉得可能是想我爸了,觉得他怎么没来,怎么看不到这些了”。
或许我们总在亲人尤其是父母亲离去时,才从习以为常的亲近关系中抽离出来,去好好的认识他们,也重新认识自己。颜晓静曾经觉得自己和父亲完全是两种人,这两年她突然意识到,很多深层的特质自己在父亲那遗传了下来,比如待人接物的模式,或是不太好的脾气。“我爸去世之后,我才真正通过我身上的一些特质,重新开始认知这个人。”
颜晓静曾一直习惯于高速运转的生活速度,从小的性格就是每天要做很多事,赶着完成一桩桩一件件事情,推动人生“像一列高速前往奔跑的列车,用高铁的速度在行驶”。父亲去世后,她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刹车,停下来环顾四周,突然意识到这像一个“楚门的世界”。
这两年她在学习怎样慢下来,这对于数十年习惯急速前行的人来说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在大理的生活,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,真的脚踏实地的去生活。
颜晓静在大理的家
高速行驶中,可以感受速度和头脑的徜徉,但乏于与具体事物的连接,衣食住行这些生活基本的构成似乎并不重要,“每天除了几个小时的睡眠,其他时间都在工作”,精神构建着一个并不可触及的世界。
从关照自己的身体开始,颜晓静感受的敏感度越来越丰富,“现在我百分之八九十的时间都用在真实的去感受自己的身体,感受这个空间,感受跟身边人的关系,跟我们家狗的关系,感受跟自然的关系。”她觉得如果说以前的神经回路是一个头脑驱动的神经回路,那现在的神经回路是一个依托于自己感知的新的神经回路。
颜晓静和朋友在大理农场
慢下来,使得自己不再被工作填满,颜晓静觉得有了一个虚无的空间:“在这空虚中,会生产长出来一些新的可能性”,可以观察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,可以觉察到世界的律动、物品在空间中的气息。
处处细微的感知,正如一种全息的生活。在逐渐卸掉过往的枷锁,重新建设身心和外部世界的连接过程中,伸出神经触手,自主的去感受世界面纱之下的波动。
颜晓静记录的大理的风景
而对于高古奇来说,经历过不适于自己的工作疲累,也使他停下没有必要的消耗,去寻找自己真正特别想做的事情,如果长期不可一望到底,便先找到短期之内的需要。他感到这正像晓静谈到的西西弗斯每日的劳作,是从虚无到存在的过程体验。
如果我们思考意义的终点,一切的创造和物质,最终或将引向深不可解的存在的意义,和世界的荒诞。当回过头来,再次坚强的面对这个本质荒诞的人生,是莫大的勇气。
荒诞虽冲击我们的身心,也会如大浪淘去沉沙,淘去冗余、抗拒和繁杂,留下顺应势能的前行。高古奇找到一个方向:中国人现在需要有仪式感的葬礼、葬品,他确定这正是自己现在要去做的,尽管再次进入高强度的劳累生活,但可以给精神反哺。晓静在离开原先的工作后,也想过是否再次创业,但她感到重复过去不是当下的势能,在旅居后,她用播客“自我进化论”持续探索自我与分享生命的感悟。
像从去年开始,颜晓静学习的中医帮助她更好的慢下来,在当下的境遇里顺势而为。在向着与天地能量连通的过程里,不断调整自己的身心,“到了冬天,就要顺着冬天的势能去做冬天该做的事情,到了春天,就要顺着春天的势能去做春天该做的事情”。
两年旅居生活里,颜晓静最大的感受是自己从精神运转的世界,被拽到对物质世界的深度体察中。这种两极的反转,不仅是生活内容发生彻底的变化,也是生活的锚点改变了着力点。
物质与精神,这缠绕着生命的两股力量,盘旋上升,此起彼伏,也偶尔发生一端膨大而吞噬另一端。这是一股双向的流动着的力量:格物可见世界秘而不发的肌理,物欲的肆意流淌却也可能磨灭心智。
高古奇认为物质世界不是不能没有,恰恰相反是必须要有的,物质和人的关系应该是平衡而持久的。回到物质消费与物质体验中,如果我们拉长期待,在遇见一件物品时想一想它的消费是否真的会跟我们长时间相伴,或许是一种获得更长久愉悦的方法:“比如说当你期待一个设计产品,跟它神交已久,有一天你得到它的时候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享受这种愉悦”。
颜晓静这两年也在实践断舍离,重新经营和物品的关系。去年年底她把从上海拉到大理的大多数物品全部断舍离掉了,留下来的书不到五十本,每天穿的衣服也是两三件轮流换,因为“其实物品不仅仅是一个物品,它存在在这个空间里面,是会占据你的心神的”。
在云南,通过纯粹的消费带来的快乐已经很少了,大多数的快乐不需要消费就可以得到,比如去海边散步,樱花开了就摘几支樱花,“跟一个物品连接,你会发现其实就跟人交朋友一样,真正能交的朋友是很少的,你真正能保持连接的朋友的这种友谊关系和物品关系是很少的”。
重新评估和构建自己和外部物质的关系,当它来到你的生活中,应该是滋养你而不是消耗你,这样和物质在一种健康关系下,精神世界会更加松弛自然,从而可以有心神去做更多真正喜欢的,滋养自己的事情。
与物品关系的梳理是颜晓静自我疗愈的一种实践,两年时间里,她也接触过种种疗愈或修行的理论,这些概念或能很容易的被思维接受,或在某一个阶段启发自己,但常常是一种“虚构的别处的生活,是皇帝的新衣,是过高的许诺和过低的兑现”。
相反,“我一直认为真正的疗愈就在生活当中,就在此次此刻的当下”,让我们实际的聊一聊,今天当下的时刻你在烦恼什么?生活和情绪的种种烦恼,一件一件去处理好,就是在正念中的生活。“比如我现在会去觉察,生活中的哪些时刻我的身体和意识变紧了,当我越来越多的去觉察这些空间,把松弛感带进来,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种疗愈了”,颜晓静希望自己是一个脚踏实地在生活中修行的人,比如因为家里狗不听话,要生气的时候能否觉察到自己的情绪,然后去做一个转化?这就是调整自己内在情感模式的一个机会。
“生活就是最好的疗愈师”,每个人都富有敏感与智慧,可以感受到面对每一件事情时内心的安定与否。找到自己生命当下的价值排序,把有限的时间花在最心之所向的事物上,就可以获得一个锚点去过现在的人生。
颜晓静的心理咨询师对她说到这样一句话:人最终要活成一个完整的圆,每个人生阶段的任务是不一样的。人生没有固定的游戏规则,在不断自我觉察的过程里,锚定每一个阶段的需求,体验的就可以是身与心、物质与精神平衡的一段生命。